2012年11月3日 星期六

在場觀點 01:鄭智源_這就是符宏征

文/鄭智源_劇場工作者

某天,我們驚覺所有認識的人,竟與自己都來自那個家族。假設這樣的時空,於是許多年後
,走入劇場的人,來到了這裡。家族將英雄變成了人,將人變成了英雄。

所有創作家族的創作,都對抗時間的。嵌置於「家族」無以計數的變形移轉與投射之中,人得以觸及神話管轄的領域。這或許就是在當下,世界的末日資訊訛語遍佈瞬間,我們真正暗自渴望的召換;我們渴望一個「家族」的隱喻。在有形的無形的世界之傾毀前夕,無論是否空包,對於家族/原鄉/典型/根/回去的地方,我們還是有那麼一點不夠坦承又寂寞的期待吧。眼看無數世故膚淺、與商業腐朽之後,在最挑戰信仰的日子裡,某些時光的關鍵隱約具現。我們有了一部《離家不遠》。


這齣戲,當然好看。如果我們或多或少都察覺到,現在的劇場界是個亂世。

那一片沙與餐桌的舞臺彷彿將光永遠關走。

但是,劇場界幾乎最好的演員,都在這裡了。

你所有可以期待想像的,她們與他們,在此終究安靜下來,彼丟此接,認真徐行,無盡磨合與組織,攜手繁衍出了一個往後終將不可再製的「家族」動態詩篇。風雨飄搖,而這些演員,所有能夠最好最壞的、最脆弱最堅韌的神奇時刻,最後已經在這戲裡。《離家不遠》,由這樣的演員陣容一起重新開始,集體創作編織淘洗,共構了這一場關於「家族」的龐支暗流。這是一件值得思考的事。

更甚的是,而當這些優異的演員們一一打開。
現場的你,自己能看見「什麼」,你並不真的馬上領略。
如果是你所習慣的,關於「表演」這件事,隨著場上秩序漸展,他們眉頭深鎖的臉已消失,你終於看見這群演員的身體是可以如此的轉折蔓延,好像那些描寫優美絕望的句子,例如一觸即滅。時間逕自的過去。


或許我想說的是,已經許久沒有這樣的戲,讓人有討論「享受表演」與「重拾共鳴」的慾望(我們前往劇場看戲,無非是為了在那全然與己無關的人工造景裡,尋覓那一點點迸射的共鳴)。形式即內容啊。《離家不遠》裡面,演員與演員,動線調度相繼核裂自成宇宙,猛烈碰擊相互崩墜又各自逸出悠然擴散,讓宛如壓抑長鏡頭的場上時光都成告別前最後的靈動特寫 (flicker)。家族裡,所有迷霧化(Mystification)的相處時刻,那些不是過分疏離,就是流於親密的悲傷錄影帶,那些結界與徵侯遍佈的重曝畫面,逐一重返精準的語言,破滅中流出新鮮的靜電。Satire:「當家中的某一個人患上病痛並顯出症狀時,這個家中所有的家人,都會以某種形式表現出相同的病。」病,在我們的時代裡,成為一種溝通型態。我們離開,就算靠近,無人清醒。於是清醒的怪物,使餐桌上的人們震驚站起,邱安忱拖曳鄭尹真,吳昆達美麗,王詩淳在擦桌子。家族演員們,在家門前的樓梯上,每一張親切的臉,全都沉默的站著。

導演與演員討論劇本中


我想到Beckett、Merce Cunningham、Grotowski。
還有,一些糾纏陪伴許久的長篇小說,或是哈姆雷特那些孤寂抑鬱悵然若失最好的獨白。這就是符宏征。藉由一個通俗家族的柔焦、拆卸與裁塑,時而抽離卻又逼近,結構優雅乖張,渾然天成飽滿演繹、那些「形式美學/敘事情節」、「畫面結構/故事途徑」,兩相共顫的細膩生態。對於某些作者導演,作品挑選觀眾,深度藝術的領略與否,有高度限制,能接收的菁英族群註定少數;現在,莫名奇妙有了一部《離家不遠》。

它當然是作者的,而它卻找到了一種抵達觀眾的頻率。覓得「家族」這處形式/歸所,符宏征的劇場空間 + 優秀演員團隊沉潛發展的家族篇章,將所有創作美學高度深廣揉冶成一米平起圓桌,我們不管是誰都能來並肩入坐。於是在這個劇場,景色迷離,卻意外熟悉,然後真摯,作品親叩觀眾。

其實,簡單的是,許久以來劇場對觀眾欠奉迭失的,須得歸還。The time is out of joint - O cursed spite, that ever I was born to set it right.

Burning. 

Catharsis.

離家不遠。而家成為他人撕扯的即時現場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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